第1章 阿母初入灶腳

在二〇、三〇年代的台灣，那時還是在日本統治之下，台灣人純樸的韌性全寫在台灣女人的臉上。孩子一聲「阿母」，母親就趕快應聲，立刻挺身做孩子最強的依靠。在當時的孩子，就是這樣在呼喚母親；身為台灣人的我，雖然生在五〇年代，請容許我這樣呼稱我的母親，這樣聽起來比較親切。

我的阿母，二十歲就嫁作人婦，從此離開雲林的家鄉，在她還沒離開家鄉之前，妯娌們要給她一番特訓，說穿了就是要刁難她，要求她必須「起大灶」（台語），為家人煮一頓早餐。台灣早期的農村社會，都是大家庭居多，煮三餐都是「大鼎大灶」（台語），要張羅一大家族的人吃早餐，就要凌晨三點多起床，先劈柴準備生火，對一個從來不下廚的人來說，簡直是比登天還難。

在當時，哪有瓦斯爐、IH電磁爐，想要生火煮飯，都是先要劈柴。那時雖然有煤炭，但是價錢非常貴，所以並不普遍，通常是有錢人家才會買來使用，一般農村家庭都是要劈柴生火。

阿母她接到這個難題，害她整晚睡不著，不到三點就起床準備劈柴。在廚房裡劈哩啪啦、鏗鏗鏘鏘，弄得好像在打仗一樣，把正在睡夢中的婆婆吵醒。既然婆婆已經被吵醒了，就來幫忙這個「憨慢新婦」（台語），打理這一頓早餐。對一個手不動三寶的廚房新手來說，要她生火煮飯，料理好早餐，恐怕要等到中午才能夠完成，為了不讓大夥餓肚子，做婆婆的只好犧牲睡眠，把柴劈好，接著把火生起來，先完成這一頓早餐之後，再來教導這位「憨慢新婦」。

阿母的廚房初體驗，當然是不及格，以她不服輸的個性，絕對不能被人看扁了，在婆婆親自傳授之下，勉強通過第一關劈柴的訓練。接下來是生火，在灶口的上方先用木柴架好，下方是乾樹枝還有廢紙團，當作是火種，劃一根火柴，當火柴點燃了火，就丟進紙團裡，待紙團和乾樹枝燃燒起來，就要用吹管吹空氣進去，經由空氣的助燃，讓火能夠大一點，才能把大鍋裡的水煮滾開來。我的阿母沒有掌握到要領，反倒是被煙嗆到，咳到面紅耳赤，讓一旁的婆婆笑彎了腰。

阿母生個火弄到灰頭土臉，終於把火生起來，把大鍋裡的水煮滾，準備開始做午餐。一大家族的人要吃飯，在當時是沒有電鍋，完全要在大鍋裡完成。生米要放進大鍋裡翻炒，炒到一定程度的時候，就要蓋上鍋蓋用小火把飯悶熟，並且要注意火候，千萬不能焦鍋，在烹煮的過程中不能一直掀鍋蓋，這樣飯就無法煮熟，完全是要靠經驗。有婆婆在一旁耐心教導，當然可以順利完成，總算煮出一鍋香噴噴的白米飯。

阿母的娘家就離婆家不遠，過幾戶人家就到了，她在婆家出的糗事早就傳到娘家去了。我的外婆叮嚀她說：「再過幾天就要離開家了，要持一個家相當不容易，我不在妳的身邊，還有妳婆婆也不可能在一旁教導妳，料理三餐都要生火，妳一定要學會，不能老是依靠別人。」我的阿母相當天真，她相信就算生不了火，還有先生可以幫忙，否則兩人都要餓肚子了。

時間走得很快，一星期就這樣飛速而過，到了要離家的那天，在娘家當千金小姐的日子要結束了，要到高雄和先生組織小家庭。可想而知，我的母親是萬般不捨，因為呵護她二十年的家鄉，終於要踏出去，以後的日子完全要靠自己；她期許自己，一定可以做一個稱職的妻子，絕對不會回家哭訴，因為她不想讓母親為她擔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