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跨不過去的檻

水，一直是櫟彬又愛又恨的存在，沒水不能活，但水又會置他於死地。

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水的呢？這得要說到，他在修習基礎魔法那段日子的事了。

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徬徨無助，慘遭背叛的事，還好當時彥現來救他，撿回了一條命，不然這下他可活不到現在了。

只要一做惡夢，就幾乎會夢到水，而且是深不見底的水，從夢魘中醒來，輕則冒冷汗、嚇得不停喘息，重則說夢話、不自覺地流下眼淚。

最近的一次惡夢，幸好有隻手伸出來讓他抓著，不然他又會像往常一樣，一直夢到醒來，雖然事後得知是丹竣幫他擦眼淚時，夢境與現實交錯的情況下，他把他的手緊抓不放的，但這也讓他感受到，自己總算能夠從這深淵之中，逃離出來了。

到了傷口結痂脫落的這天，他們四人準備前往修凱家的私人海灘玩水，由於他們家是做餐飲的，算是連鎖企業，也稱得上是經濟富足，因此就買下了一片靠海的沙地，供家人玩樂用。

之前四人約好，等櫟彬傷好了，三人也沒有課要上的時候，就要一起出去玩，剛好這陣子天氣晴朗，適合水上活動，加上好久沒玩水了，於是就此定案。

「你們東西都準備好了嗎？」

坐在前排的修凱下了車，而彥現待在車裡吹冷氣，丹竣和櫟彬出門後，正和修凱檢查物品有沒有帶齊。

「應該是沒什麼問題，該帶的都帶了。」

丹竣確認無誤後，把墨鏡戴了回去，把後車廂關上，和櫟彬坐在後排的座位，修凱也回到位子上，確認車門都關好，準備出發。

司機將四人載到目的，把東西卸下來後，便把車開回去了。

到了定點的四人，緩緩走到沙灘上，開始佈置好東西，撐起大陽傘，擺好躺椅和單腳桌，把櫟彬安頓好後，三人便往海邊走了。

櫟彬先到一旁的攤位，拿了冰淇淋和飲料後，回到躺椅上坐下，看著其他三人玩得不亦樂乎，自己也開心地笑了笑，舀起一小匙冰，安靜吃著。

一開始只想穿件輕便的短袖短褲就行了，結果被丹竣嫌說這樣沒有要去海邊玩的氣息，東翻西找之下，沒能找到合適的上衣，只好把褲子換成海灘褲湊合著穿了。

彥現身上換成了黑底、紅白線條樣式的防寒衣和泳褲，正拿起衝浪板，準備衝浪。

「阿現，我想學！」

看到修凱也換好了泳褲，拿起衝浪板，一臉興奮的樣子，彥現皺起眉頭，再次確認。

「你確定你學得來？受傷的話，可不是鬧著玩的。」

「哎呀，不用擔心，我會好好學的！」

「好吧…你要專心看好了，我先示範一次。」

做好預備動作後，感受到浪靠近時，順利起身，踏浪前進，一連串的帥氣動作，讓修凱不停拍手叫好，連在一旁獨自玩得開心的丹竣、沙灘上休息的櫟彬，也看得目不轉睛。

「哇！阿現好帥！！」

結束示範後，看完全程的丹竣也跑過去學了。

「不介意再收一個學生吧？我也想學！」

「行，我就一起教吧，至少哥還比較讓我放心點。」

修凱莫名中傷，為何受傷的總是我？於是反駁道。

「…你的意思是說，我不夠讓人放心嗎？」

「你跟哥的學習態度可不一樣，別忘了你當初魔法考核怎麼過的。」

「啊…那是因為教授講太快了，我跟不上。」

「最好是，明明就是沒注意在聽課。」

算了，不說了，說多都是痛，修凱只好閉上嘴，反正論口才，自己是辯不過他的。

兩人繼續學習著衝浪，而櫟彬在喝完椰子水後，走到一旁玩沙，堆起一個又一個小沙堡。

閉起眼睛，感受著海風吹拂，不下水玩也是可以有樂趣的，用樹枝在沙灘上作畫，雖然畫得不怎麼樣，但還是能自得其樂。

「我們不關心一下他嗎？就放他一個人在那邊玩…」

「沒辦法啊，他又不能下水。」

「…我還是過去看看好了，看他這樣挺孤單的。」

於是丹竣從海岸邊，走過去櫟彬那裡，而兩個弟弟衝浪玩久了，打算換別的，便去玩水上摩托車了。

「你在做什麼？」

「…哥，你不是在跟他們玩嗎，怎麼過來了？」

「就覺得你沒跟我們玩，把你晾在這，太可憐了，所以才來的。」

「哥要堆沙堡嗎？」

丹竣一聽，堆沙堡會不會太幼稚了點，難道只能玩沙，沒別的選擇了嗎？

「…還有別的選項嗎？」

「哥明知道我不下水的，還要拉我過去嗎？」

「哎…才碰一下水而已，不會怎麼樣，相信我，會很好玩的！」

因此就拉著他到水邊，讓他感受一下，接觸大海的感覺，沒想到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雙腳，浸在海水裡，任水花拍打的樣子，一點驚訝的反應都沒有。

「你看，沒什麼好怕的吧！來吧，再往前走幾步看看。」

愣愣地走了幾步後，就停下腳步了，丹竣見櫟彬遲遲不肯往前的樣子，趕緊鼓勵他。

「沒事的，那裡水還很淺，再試著往前走！」

櫟彬感受到水的深度越來越深，不太想向前邁出一步，這種感覺就令他想起夢境裡，被拉進海裡的情形。

這依舊是一道令他跨不過去的檻，即使水裡沒有黑霧的存在，他也還是會感到畏懼，再怎麼難的魔法，他都會想方法解決，但再怎麼淺的水域，他都會感到不安。

就算這片海根本不會深到將自己的頭淹過去，他還是會感到緊張害怕。

櫟彬不自覺地在原地顫抖著，在遠處的丹竣發覺到不對勁，趕快過去確認狀況。

「你怎麼了？還好嗎？」

過度驚慌地抓著丹竣的手，櫟彬不停喘息著，連話都說不清了。

「救我…我好怕…好怕…」

「好好好，我帶你回去，不要緊張。」

完了，真沒想到他怕水怕到這種程度，水都還沒過他的下半身，就嚇成這樣了，萬一再要他走下去，肯定會像上次一樣暈過去了吧。

順利把櫟彬帶回來後，丹竣急忙拿杯水給他喝，緩和了下來過後，不停地向他道歉，跟他說水好玩的，結果把他給嚇壞了。

「抱歉啊，哥沒注意到你的狀況…」

「…沒事…因為我沒說過吧…怕水的事…」

令他不願再想起的事，還是得說的，那是他最不想說的痛，讓他以後做的惡夢都和水有關，也讓他從此不敢下水，不想再輕易信任別人。

當時櫟彬還在修習基礎魔法，正因每次測試都是全學院第一，導致他時常都被人找麻煩，說些嘲弄的話，久而久之，他對自己開始產生懷疑，是不是自己真的惹禍上身了。

加上父母患病，喪失魔法的能力，不停告訴他不學魔法也沒有關係，阻止他不准修習進階魔法的緣故，同時也不認同他的所作所為，不斷證明自己都沒有用處，只有招來他們的不看好，讓他的自我懷疑更加嚴重。

「哥你沒想像中的那麼糟，一切都會過去的，我們會陪著你。」

多虧了兩個弟弟的鼓勵，讓他重拾信心，想要讓這些人都認同自己，不斷精進自己的能力，想變得更好。

有天，那些找他麻煩的同學，策劃一個惡作劇，要在考核結束，準備離開學院的那天，讓他難堪，在計畫實行當天，他們假裝向他道歉，並結為朋友，一起玩樂。

他們來到了一個大型噴水池，深度算得上深一點的，一開始裝做和他友好的玩耍，實際是故意要將他推入水池，「嘩！」一聲，人就這麼掉了進去。

「哈哈哈哈哈哈！！看你怎麼逃得出來，這裡平常沒什麼人經過，不會有人救得了你！！」

那群學生不停地嘲笑他，然後不管他的死活，直接離開現場。

過了許久，彥現和修凱他們的考核剛結束，準備好跟櫟彬會合，結果發現到會合的地方時，人不見了。

「櫟彬尼是不是發生危險了？不然怎麼沒看到人…」

「有可能是那些欺負哥的傢伙，把哥給帶去哪了。」

焦急的兩人，一時之間也不曉得去哪找人，突然間，修凱想到學院人少的地方，有幾種可能。

「記得學院後方的植物園和院史館，幾乎都不太可能有人在，還有…」

「…噴水池！！」

兩人異口同聲，植物園和院史館都不會是好害人的地方，唯有噴水池最有可能，而且選在這時候下手也不會留下什麼記錄，他們肯定是刻意為之的。

於是兩人趕緊過去噴水池救人，此時的櫟彬還困在水中，不停拍打著水，想製造聲響引起注意。

「是誰都好，救救我吧！我好怕，真的好怕…」

即使他沒聽到外頭有任何動靜，還是努力地嘗試著。

太可怕了，毫無預警地被他們背叛，還以為真的是想來道歉的，結果卻利用了自己對他們的信任，故意把自己大力推進水裡，而且這水池還不淺，根本就想置自己於死地。

果然人心還是險惡的呢，對人越好，就有可能被人越壞對待。

過了一會，總算聽到一些腳步聲了，慶幸的他將拍打水的聲音弄得更明顯，而彥現和修凱聽到聲音後，急忙往裡面一看，果真是他在水裡求救。

彥現見狀，趕快將背包一丟，跳進水池救人，游入水裡把他給救上來。

不久之後，修凱便聽到「嘩！」一大聲，兩人浮出水面，彥現先把櫟彬交給他從水池拉出來後，自己再起身離開水池。

「咳…咳…咳咳…」

原先臉色發白的櫟彬，終於呼吸到空氣，把水咳出來後，臉上逐漸有了血色，這時才開口說話。

「我…好冷…」

兩人聽到後，趕緊變出一條毛巾，把他的身體擦乾，而彥現也裹著毛巾，吸乾衣服的水分。

「哥就是太善良了，才會相信那些混帳東西說出的話。」

「他們刻意選在考核之後，對你下手，就是因為要離開學院了，做出什麼壞事都不會留下記錄，才會搞出這種事來。」

「對不起…讓你們擔心了…」

修凱搖搖頭，認真地說道。

「櫟彬尼不用道歉，做錯事的是那些壞蛋，你並沒有錯。」

「…還是你們對我最好了…謝謝…」

擦乾身體之後，三人才回家，後來他們回到家，都沒和家人說起這件事，成為了他們三人共同的秘密。

丹竣聽完後，氣憤地說道。

「那種人也太過分了，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！要是你出事了，他們都要負責欸！這已經是犯罪了吧！」

「哥你氣也沒用，都過了那麼久了，我也不想再去追究，只希望他們能受到報應吧。」

已經回復狀態的櫟彬，正吃著冰淇淋，咬著塑膠湯匙的聲音，大到丹竣認為他是用湯匙在洩憤，都快要把它給咬斷了。

「是沒錯啦，但不要再咬湯匙了，快被你咬斷了！」

「才不會。」

說什麼不追究，明明就還在氣頭上…難怪這小子才不想提起這件事呢。

「我因為這樣，才不敢再下水，作惡夢都會夢到，也不想再輕易相信人。」

回想到他做惡夢，緊抓著自己的那次，看來他可能夢到了水吧，不過這該問嗎？萬一又讓他感到不自在怎麼辦…

「哥還有想問的嗎？盡管說吧，我會回答的。」

櫟彬看到丹竣遲遲不敢說，不停在看他的眼色，只好這麼說道。

「…你那時候做惡夢，也夢到水了嗎？」

「嗯，是一大片海。」

「…那，你為什麼要抓著我的手？」

「因為夢見了一隻手，想要拉我上來，於是就抓著了。」

「…你是夢到我…救了你嗎？」

「我不知道那隻手是誰的，如果是你的，那就再好不過了。」

「有可能，這就是命運吧，原本不相識的兩個人，到最後竟成了救贖彼此的存在…」

「…或許哥就是那一個，把我從深淵裡救出來的人吧。」

怎麼聽起來挺哀淒的，明明就是個再正向不過的話，結果還帶了點憂傷，這種氣氛放在這裡不太對吧。

「哎…別講那麼傷感的話，這個時候是要開心的吧！講那些太煞風景了。」

「說那些話，還不如直接講喜歡我，別拐彎抹角。」

「如果哥還想再看到我，那就別逼我了吧。」

丹竣不解，什麼逼他？說個喜歡是有多難？

這個問題即使到了四人回家後，也還沒得到解答，自己想問也不知怎麼問起，只好放在心裡，等他願意說好了。